埃米·陶宾与大卫·柯南伯格对谈《未来罪行》
原标题：Gross Clinic - Amy Taubin talks with David Cronenberg about Crimes of the Future
翻译：小饰
注：以下 Amy Taubin 简称为 AT, David Cronenberg 简称为 DC。
大卫·柯南伯格的《未来罪行》是一部令人惊叹的电影：视觉上、情感上、内涵上和叙事上。它既有强烈的虚构性，但又十分真实--Cronenbergiana的回声室与一个拥有三千年历史但与故事完全无关的城市相碰撞。这听起来极其简单，但正是雅典，作为地点和灵感，使《未来罪行》成为柯南伯格的一个新方向，甚至可能是他的巨作。这部电影从导演的早期实验电影中提取了标题，幸好没有其他内容，它的背景是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经常类似于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地球上只剩下一小群身体改造艺术家和他们的追随者，以及监视国家的一些官员，他们仍然致力于维护法律和秩序，但同时促成不同团体之间的混乱。
柯南伯格在千禧年之前写了剧本，但无法收集到资金。20年后，曾制作过这位电影人的《存在》（1999年）和《东方承诺》（2007年）的罗伯特-兰托斯建议，现在是时候了。(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重大新闻 "是泄露的最高法院意见书草案，该意见书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这是国家权力涉及控制身体的第一个案件）。但这唯一影响的是将地点从多伦多改为雅典。前面的行星灾难从未被阐释，但有人认为，一个虚构的全球主义的幸存者乘船来到了爱琴海岸。这里没有互联网或电话系统。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身体--特别是某些艺术家的身体--变得异常有创造力，长出了新的器官来抵御这个已经不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Saul Tenser（Viggo Mortensen）和他的伙伴Caprice（Léa Seydoux）是这种 "加速进化综合症 "的明星。Saul Tenser（Viggo Mortensen）的身体产生了奇怪的内部细胞群，Caprice通过穿刺和切割他的躯干来识别和刺青。为了遵守法律，索尔在国家器官登记处登记了这些生长物。登记处的档案是一个纸板文件箱，由Timlin (Kristen Stewart)打理，她是一个拘谨的官僚，却无法控制她对索尔的欲望，尽管正如他提醒她的那样，他不再擅长传统的性生活。如果说索尔和蒂姆林的互动是喜剧的来源，那么Saul和Caprice的渴望、潜在的悲剧关系则是《未来犯罪》的生命力。 这是一部疯狂的浪漫电影，莫坦森和赛杜的表演的深度，霍华德-肖尔的技术-瓦格纳配乐中的悲伤，以及最重要的是在一个即将到来的黑暗世界中的明暗照明之美，这些元素使柯南伯格创造了对过去辉煌的挽歌和一丝希望，使人想起杜邦公司的老广告语："让化学把生活变得更好。"
David Cronenberg,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2K video, color, sound, 108 minutes. Saul Tenser (Viggo Mortensen).
AT : 多么精彩的电影。
DAVID CRONENBERG:谢谢你。我们应该就此打住，见好就收。
AT:它真的把我吓了一跳--而不是像预先宣传的那样，让我感到恶心。但我们能不能从影片的最后开始呢？我不会向读者透露最后的画面，但我很好奇：在制作过程中，你是在什么时候决定把颜色抽走的？因为那部分的画面使我非常难忘。
DC:维戈·莫坦森和我谈了很多关于卡尔-德雷尔的《圣女贞德》[1928]。索尔，他的角色，没有被烧死在火刑柱上，但某种程度上，他又算是这样。直到我们进行剪辑时，我才感觉到我所拍摄的东西还没有完全进入他的头脑，进入他的内心。于是我和我的编辑尝试着剪裁画面，去掉颜色。当然，我们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们已经用我们的摄像机建立了一种奇怪的滤色的色调。但这个画面并不在剧本中，也不在我最初拍摄的影片中。它出现在剪辑中。
AT:这就像一个宣泄性结局的标点符号。你在这部电影的后期制作中做了多少色彩工作，你是如何参与的？这当然是你拍过的最漂亮的电影--像是一系列《最后的晚餐》画册。
DC:我参与了每一帧画面，而且一直都是如此。而且它真的非常接近我们的拍摄方式。在后期制作中并没有涉及很多技巧。只是把事情平衡好而已。如果你用你的手机拍摄任何东西，然后作改动时，（最直接的）就是对比度、高动态范围、颜色的冷暖。但是现在，作为一个导演，你可以直接看着你正在拍摄的东西，不像以前的胶片时代那样。你看着经过校准的显示器，你可以在那里和你的摄影指导讨论色彩平衡，可以在拍摄现场改变它。这是在胶片上无法做到的，你必须等到拍完之后才能玩这样的东西。所以我们在现场拍摄的东西非常接近我们想要的东西。
David Cronenberg,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2K video, color, sound, 108 minutes. Timlin (Kristen Stewart) and Caprice (Léa Seydoux).
AT:它是在雅典拍摄的，而且是在地中海光线下拍摄的，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我真的热爱雅典和希腊的一切，包括街道、涂鸦、地中海的颜色，这与影片的外观有很大关系。当我在20多年前写剧本时，我想的当然是多伦多。但是一旦我们决定在雅典，我就完全接受了它。当然部分原因是因为色彩。
AT:我无法想象这部电影在多伦多上演，因为你看到的是西方文明摇篮的破败遗迹，这与后现代的多伦多的遗迹不同。
DC:绝对是这样。那里有三千年的人类居住的宏伟规模，尽管我们没有在卫城拍摄。但你可以在街道上感受到它。你会感觉到它无处不在。
“At what point can you no longer claim to be a person or a human? This question is certainly in the film.” —David Cronenberg
在哪个节点上我们是无法称自己为人或者人类的？这部影片无疑是在询问这个问题。—David Cronenberg
AT:我读过你关于你的小说《Consumed》（2014）的采访。你说，叙事之所以能经久不衰，是因为它允许人们享受第二身份的乐趣。这部电影中的叙事是如此的支离破碎，以至于这些碎片几乎没有连接成一个情节，尽管次要角色似乎在互相算计。然而，人们强烈地认同中心的那对夫妇--也许是人类最后的一对。你有没有想过除了索尔和卡佩丝的搭档，淡化其他一切？
DC:我想这是一个人生活的方式。叙述只有在事后才会显现。当你生活在其中时，它并不存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可能是我的主观电影制作的版本。这就是我所能想象到的，真的。
David Cronenberg,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2K video, color, sound, 108 minutes. Caprice (Léa Seydoux) and Saul Tenser (Viggo Mortensen).
AT:就像这个星球正在崩溃一样，叙事形式也在崩溃。你有意识地选择这种结构吗？
DC:这并不是有意的，我并没有刻意地控制。
AT:当我沉浸在某件事里，有时会产生躯体化的感受，而这部电影真的做到了。结局是一个伟大的宣泄，像是在大街上漂浮。大约两小时后，我的喉咙闭合了，我不能吃东西，几乎不能说话。我的喉咙仍然很闭塞。
DC:你在怪我了？
AT:没错。
DC:哇，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我见过有人晕倒过，但这不同。
AT:让我们来谈谈身体和艺术的问题。在这部电影的世界里，地球上似乎只剩下这些竞争性的身体改造艺术家和他们周围的邪教了。
DC:在什么时候你无法再称自己为一个人或一个人类？这个问题当然在影片中出现了。当你谈到叙事崩溃时，这很有趣，因为它就像现在的叙事来自身体内部，就像索尔的身体产生的新器官是一个流媒体系列中的情节。索尔正试图理解他的身体告诉他的叙述。还有那个多出耳朵的家伙，他正在表演他的遗忘之舞和消失的人性。影片中的所有艺术家，就像任何艺术家一样，在面对作为人类的压力时，在面对人类的状况时，都在努力做一些事情，并且在试图理解、解释和塑造这种叙述时，勇敢地但不可避免地失败了。这有什么意义吗？
AT:是的，谢谢你。你熟悉那些做过类似事情的艺术家吗？那些耳朵让我想起了Stelarc。而我的一位编辑给我发了一篇评论，来自《艺术论坛》五月号，关于卡洛斯-莫塔和提亚马特军团美杜莎，我不知道他们的作品。二十年来，美杜莎通过纹身和身体改造变成了爬行动物，这样就不会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同时也从男性过渡到女性。美杜莎和莫塔在身体悬浮的表演中相互支持。
DC:我没有听说过他们，但当然，二十年前我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有很多各种类型的行为艺术家。一旦你脑子里有了某种东西的存在，艺术家们被迫做出那些表演作品，而且有观众，这就使你可以自由地发明你要发明的东西了。
AT:维格的角色索尔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允许这些器官在他体内生长，但他没有对他的身体做任何事情来使之发生。这个建议是，在制作艺术时，在允许和控制之间存在着一种平衡。
DC:有些人，包括Léa Seydoux扮演的Caprice，向他暗示他是愿意发生这些事情的。他自己对这种解释是抗拒的，至少在开始时是这样。他认为这是自然发生的，他的意志并不那么大胆。因此，如果我们谈论叙事，部分是他开始接受他的意志参与发展这些新器官的事实。
“It’s not exactly Jonathan Swift’s A Modest Proposal, but it kind of is. It’s like, ‘Let them eat plastic.’” —DC
这并不完全是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温和的建议》，但它有点像。这就像，“ 就让他们吃塑料吧。”—DC
David Cronenberg,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2K video, color, sound, 108 minutes.
David Cronenberg,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2K video, color, sound, 108 minutes. Saul Tenser (Viggo Mortensen).
David Cronenberg,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2K video, color, sound, 108 minutes. Doctor Nasatir (Yorgos Pirpassopoulos).
David Cronenberg, Crimes of the Future, 2022, 2K video, color, sound, 108 minutes. Timlin (Kristen Stewart).
AT:赛杜的表演非常有力。莫坦森的也是如此。所有演员的表现也是如此。这部电影与许多所谓的科幻或未来主义电影不同的是，演员们为他们的角色带来了深度。这很难得。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这是一部如此伟大的电影。他们有令人难以置信的人性深度，所以你觉得如果这是人类的终结，那是一个可怕的损失。
DC:我可以引用你的话吗？我在拉斯维加斯，即将面对三千名参展商，向他们展示电影的最新预告片。所以我必须和他们谈一些事情。我还不确定是什么。
AT:告诉他们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就像《撞车》（1996）是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你认为这不是他们想听到的吗？你认为他们想听到的是，人们会尖叫着走出影院。
DC:是的，我被告诉是这样的。
AT: 《蜘蛛》 [2002] 也是一个爱情故事。而且它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部承担了描述内部性问题的电影之一--从头到尾的心理工作。 《未来罪行》在某种程度上是它的反面。尽管你经常说心灵和身体是一体的，但这部电影坚持描写身体，包括其内部。你会怎么称呼索尔的身体？它是病态的吗？它是有创造力的吗？
DC:我认为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创造性的身体，一个试图适应新的输入和摄入的身体。正如我们已经发现的，即使是DNA也不是绝对的。表观遗传学是对DNA和遗传学的一种新方法，让你知道你的身体，甚至在细胞和分子水平上，不断对你身体内的环境作出反应，除此之外，还对你身体所处的环境作出反应。我认为这绝对是创造性的。而且我认为在电影的最后，索尔意识到他将允许这些器官生长。他不会移除它们，而它们将开始以未知的、怪异的和创造性的方式发挥作用。他将能够吃下塑料糖块。正如我所说，我是在二十年前写的，并没有修改它。但是现在谈论微塑料已经成为一种风气。他们几乎在全世界的每个人身上都发现了它们。他们现在已经在你的血液中发现了它们。也有一些公司试图找到一种方法，将塑料变成可食用的食物。因此，正如我的制片人在试图说服我在二十年后重读这个剧本时所说，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意义。这并不完全是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温和的建议》，但它有点像。这就像，"让他们吃塑料"。与其试图清除地球上的塑料，不如让我们去吃塑料。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想出一个能够吃它的办法，我们就会好起来。
AT:这让我想起你的电影《裸体午餐》（1991），并不只是一些视觉元素的接近。
DC:我想做《裸体午餐》的原因之一是，尽管我和威廉作为人和我们的过去以及我们的成长经历之间存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差异，但我们之间在感性、视觉感性方面存在一些难以置信的联系。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拍摄《裸体午餐》时感到非常舒服。尽管许多书迷认为我绝对不是做这本书的人，但我认为我是非常合适的人。而我制作《未来之罪》也确实是出于我的这部分感觉。我和威廉花了很多时间，我们的幽默感，在某些层面上，是非常相似的。我认为我所拍的每部电影都很有趣。对我来说，这就是自然的。我的意思是，那种幽默感是......是与生俱来的。
AT:你认为《未来罪行》中的部分幽默是，他们谈论的是现在对我们很重要的事情，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未来仍然是至关重要的？比如，"我们将给我们的警察机构取什么名字，以便它获得资金？"这只是一句搞笑的台词，或者当一个角色邀请另一个角色进入登记处的档案室时，它只是一个盒子和架子上的一堆皱巴巴的文件。顺便说一句，我是在埃隆-马斯克宣布他打算收购Twitter的那天看到你的电影的。
DC:是的，这就是复古的一部分。电影中没有汽车，甚至没有特斯拉。作为人类，我们需要结构。我们需要形式。我们需要填写这些表格。除非我们这样做，否则我们不会感觉良好。因此，我们将永远有一个档案，即使它只是几个纸板箱。我们需要这种结构，即使它正在失败，在我们身边摇摇欲坠。我们需要它来存在，来运作。这就是幽默感的来源。
AT:我全程都笑着。
DC:那你是合适的观众。
AT:有些地方也哭了。
DC:那更好了。
原文：Gross Clinic - Amy Taubin talks with David Cronenberg about Crimes of the Future